【眉批:一位年輕人的博文,司徒華回憶錄讀後感。
此點評厲害之處,是讀得仔細,觀察敏銳,逐筆「混賬」抽出來疏理,從而對照出真假話、真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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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华的小馒头
Posted by harechan 2011/07/24
司徒华回忆录《大江东去》的一个重要部分便是1949年9月加入中共组织——新民民主义青年团到1966年9月《儿童报》结业这段经历。在这17年间,掐头去尾,又以学友社一段最为重要。
由司徒华出面注册的学友社,全名为“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创立于1949年,是一个旨在“吸引香港追求进步思想、非左派学校的青少年组成一个群体,再想办法将‘红’色洗脱,转化成一个表面上没有政治色彩、以‘研究舞蹈’为名的学生团体”(第57页),平时组织大家集体学习,排演话剧,唱红歌、民歌,学习毛泽东、鲁迅、高尔基等人的著作。
有人便有斗争。1957年,社内的“红校”活跃份子采取“卑劣的手段”,对“‘灰校’系统的爱国青年进行的无情打击和批斗”的所谓“夺权”活动(第79页)。所谓夺权,自然是指夺司徒华的权了。但司徒华写道,“自学友社成立后,我只当了第一届总干事,之后便没有连任”(第70页),“一九五零暑假时已卸任了”(第480页)。言下之意是,所谓夺权根本是错的,因为司徒华手中无“权”可夺。——司徒华试图把自己塑造为一个旁观的无辜者,成了他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可如果司徒华真没有权,那么别人为什么会向他夺权?司徒华在这里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什么是“权”?在司徒华的定义里,不在其位,屁股离了位子,便没有了权。但位置算什么?邓小平没做过国家主席,但这不妨碍事实上由他说了算。位子是虚的,关键还是要看有没有威信。有威信,不在其位照样有权。邓小平南巡时是无官一身轻了,但但仍有威信,有权,一言九鼎。在书中,司徒华承认自己“在社友中威信很高”(第74页)。另外,游顺钊在附录二的文章中也提到自己“已感到会被排挤,所以极力劝司徒兄‘出山’,以他在社内的威信参加竞选,才能挽回危局”(第486页)。——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被认为能够挽回危局的司徒华,不可能没有权。而关于司徒华在学友社中的威信,该书第108页有一副学友社1956年到赛西湖旅行的合照可以作为注脚——穿着最好的司徒华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这样看来,当时司徒华在学友社中的确有权。那么,在对方试图夺他的权的时候,司徒华在做什么呢?司徒华声称自己“一直无意角逐主席或者任何干事”(第77页),一开始“碍于组织纪律,无从打听”对方参选情况(第76页)。后来对方指他“另立中央”,“为了弄清个中矛盾和澄清指控我的谣言”,他才“同意设法打探‘红校’七人参选的消息”(第77页)——似乎他是根本不是出于权力斗争之故,而只是处于无奈被迫开始打听,打听的原因也不过是想澄清谣言而已。
但是,游顺钊在附录二的文章中指出,当时司徒华的确在和老二(司徒华、游顺钊,再加上这个老二,当时组成了一个“爱国小组”,司徒华是老大)的确在“讨论五八年的社改选,筹划对‘红校夺权’的对策”(第484页)——很显然,在游顺钊的记忆里,司徒华当时不只是被迫打听,澄清谣言那么简单,而的确投入到反夺权中去了。
不过,司徒华的反夺权失败了。当时,老二对“红校”教师关曼瑶有好感,而且“来往颇为亲密”。于是,司徒华就派老二这个“非常可靠的伙伴”透过关曼瑶来打探对方内情。不想老二重色亲友,“不但没有打探到消息,反而把我跟他历次私下探讨有关选举的内容和对策,全告诉了对方”(第77页),让司徒华在“夺权”事件中“遍体鳞伤”(第485页)。到了1960年,司徒华服从“组织”分配到了《儿童报》,彻底退出了学友社。因此,司徒华和老二也彻底断绝关系,多年后偶然在街上碰见,两人也不互相打招呼了(第484页)。
这里所谓的“组织”,便是司徒华的上一级领导——欧阳成潮。在前任领导陈实私自跑回国内念大学后,没有人理会司徒华,直至他“主动打探,转达意见,欧阳成潮才再来联系”(第69页)。后来,欧阳成潮叫他不要回社里活动,但又没有安排其他工作,司徒华认为指示不合理,决定不予理睬,继续如常返社(第73页)。因为他不配合,所以欧阳成潮就开始与其他领导散播他是托派分子,以及其他一些谣言(第74页)。后来,司徒华和欧阳成潮对学友社的发展路向产生不同看法(这其实也是司徒华在学友社有权的旁证,如果欧阳成潮真的是他的上一级领导,那座位下属的司徒华只有听话的份,怎么有资格来与领导产生不同看法,即使有不同看法,又怎么能够称得上是“工作上的分歧”或者“两条路线斗争”呢?),最终导致欧阳成潮在背后策划了“夺权”行动。(第80页)
对于“夺权”,司徒华不认同欧阳成潮“两条路线斗争”的说法,他认为,根本原因是源自与中共内部倾轧的本性(第81页)。但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太站得住脚的说法。从古至今,政治都伴随着斗争。如前所述,在“红校”进行夺权的时候,司徒华的确派了心腹去对方阵营打探消息,不过是因为自己人倒戈而败得遍体鳞伤。而所谓“倾轧”,本身也就包含了互相性的意思,不是你倾就是我轧。败了就是败了,怎好随便就以一种清白无辜的姿态而把对方的胜利上纲上线到“内部倾轧的本性”上呢?
关于欧阳成潮,还有些余韵。第一,当司徒华被分派到《儿童报》之后,“无意间知悉欧阳成潮的太太是《儿童报》的出纳,但欧阳一直隐瞒这个关系”(第85页)。司徒华认为,“欧阳成潮似乎十分逼忌他太太在该报工作的事”(第85页);第二,司徒华在名为“最后的申诉”一节中提到,自己曾向欧阳成潮表示自己“已经三十五岁了,今后的组织生活应该怎样呢”,意指有人介绍便可成为党员,但欧阳成潮却说“现在政策改了,团员的年龄上限是四十五岁”(第89-90页);第三,欧阳成潮让司徒华帮忙写稿,但却不给稿费,声称会“给另一位地下党成员郑梓恒做生活费”(第86页)。对此,司徒华认为:第一,钱到底如何处理,只能“任凭他说”;第二,欧阳成潮“暴露了另一个组织成员的名字,完全违反了地下党的守则”(第86页)。
后来,司徒华还向港澳工委常委孟秋江当面诉说委屈。孟秋江表示可让他转到由孟本人领导的系统工作。听闻司徒华有当海员的志向,孟还询问他是否有兴趣到海外活动。但收到司徒华申诉材料的孟秋江不久便被调回国内,受到批斗,于1967年跳楼自杀,司徒华的申诉也就石沉大海了(第90-91页)。
1966年9月,《儿童报》停刊,欧阳成潮叫司徒华不用回《儿童报》,并断绝了和他的联系,至此,司徒華和中共的组织联系也完全断绝(第91页)。因为欧阳成潮一人的行为,司徒华对共产党用人方面留下了“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第92页)的印象。八十年代,新华社香港分社邀请他加入共产党,司徒华即时拒绝,说:“除非能够将我许多的历史问题解释清楚,我才会考虑。”又补充说:“我入什么党?你都没有解释以前为什么甩掉我。你先解释这个问题我才回覆你。”(第102-103页)据游顺钊所写,司徒华“到香港回归前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第485页)。
我想,当年地下党的联系本就因为单线而脆弱,失联该是常事,不至于像司徒华这样斤斤计较,觉得没有人理便是被抛弃了,此其一;其次,孟秋江一死,也就没有当事人,而八十年代许家屯赴港之前根本就在江苏工作,恐怕都不知晓司徒华年轻时和共产党还有一段缘,司徒华把当年的气撒在后来的事情上,也有些小家子气了。
那么事情的另一面呢?有记者就司徒华的批评电话采访现年86岁的欧阳成潮时,他表示,当年情况未必如司徒华说的那样。他记得司徒华曾向他提出要加入共产党,但他对司徒华说:“搵错对象,我无办法,我都无门路”。他又否认自己当年是学友社领导,地位亦非司徒华形容的那样高。他形容,与华叔当时只属一般朋友,在一些活动、旅行、文艺演出上见过面,交换过意见。他说,大家几十年前都是年轻学生,出现分歧十分正常,但他记忆所及,二人分歧不算十分严重。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啰嗦写了一圈,羊毛出在羊身上,构成了我对这小小罗生门的一点看法。这也让我想起了电影《无极》里,困扰谢霆锋一生的那块小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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