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英的「強」與「罪」 ．林沛理

梁振英當選後的「憤怒與悲觀」，

是某些人「苦心經營、刻意編製」出來的「人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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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選擇 二十六卷十四期  十四期 (201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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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振英的「強」與「罪」　．林沛理

梁振英無法掩飾的「強」，在既得利益集團與玩弄民意的政客眼中，是不可寬恕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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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沛理，牛津大學出版社副總編輯，香港藝術發展局委員及藝術評論小組主席。著有《破謬．思維》、《英文玩家》及《玩起中文》，最新的一本書是《反語》（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如果在競爭激烈、你死我活的全球化經濟體系下，只有懂得胡思亂想的企業才可以生存(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那麼要了解香港在特首選舉前後的政治亂局，也只有懂得胡思亂想的人才可以做到(only the paranoid understand）。

的確，你不用陰謀論，就無法解釋梁振英當選特首之後，那種苦心經營、刻意編製出來的憤怒與悲觀的論調和情緒。美國學者喬姆斯基（Chomsky）認為，所謂大眾共識，往往是由主流傳媒製造出來的，他稱之為「manufactured consent」。在這個意義上，梁振英當選所引起的民怨，甚至群眾恐慌，也可以稱之為「manufactured discontent」；是一種由大財團操縱的媒體與政黨政客合謀，用以偏概全、危言聳聽、或欺或瞞等不一而足的技倆誘導市民，凝聚所謂民意；以維護本身利益或達到政治目的。

慘勝、建制派撕裂、硬推二十三條立法、鐵腕治港、幹部治港、低民望低凝聚力、小圈子選舉、中聯辦治港，成為有關梁振英當選特首的主流論述(dominant discourse)的關鍵詞。然而這並不是理所當然的，同一宗政治和新聞事件，可以有南轅北轍的解讀、註釋和評價。一套不以貶梁為最終目標、與主流論述截然不同的「對立表述」(competing narrative)完全可以成立。這套表述的關鍵詞包括反霸權、挑戰既得利益集團、大衛勇戰巨人(David Vs Goliath)、被看輕和處於劣勢者扭轉乾坤(the triumph of the underdog)。

香港的政局複雜，其複雜性更是一種動態、多變的複雜性(dynamic complexity)，以上兩套論述都把問題看得太簡單。可是，耐人尋味的，是為何貶梁的一套會成為媒體廣泛報道、政客和時事評論員常常掛在口邊的主流論述；而褒梁的一套卻只能夠做靠邊站的「對立表述」？

原因很簡單，操縱傳媒的既得利益集團以及玩弄民意的政客，要在梁振英未執政之前就去了他的勢。這令人想到好萊塢西部片的經典情節：當惡霸知道鎮上來了個新任警長(a new sheriff in town)，決定先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話事人(主宰)。梁振英不可寬恕的「罪」，就是他無法掩飾的「強」。只有一個不做不錯、長期弱勢的政府，才會讓貪得無厭的既得利益集團為所欲為，給趁火打劫的騙子政客任意鞭撻。

然而無良商人牟暴利、無恥政客搭便車的黃金時代，隨著梁振英的當選，無疑已經走到尾聲，至少這是很多香港人的期望。既得利益集團到最後一刻都不肯放棄先失信於市民、後失信於北京的唐英年，甚至不惜玉石俱焚，其實是一種由財富的傲慢衍生出來的政治天真(political naivet)，懵然不知自己在涉及國家安全的大局中其實影響力有限，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這次特首選舉是一面照妖鏡，因為在生死攸關、改朝換代的一刻，既得利益集團要求每一個它飼養的人，以及所有現狀和建制的受惠者，都要站起來清楚表態，即英文所謂的「stand up and be counted」。於是，我們看到民主黨創黨人李柱銘批評《明報》挺梁振英，以及久違了的港府前政務司司長陳方安生公開稱讚首富李嘉誠高調挺唐。這個社會深層的權力結構，以及誰是老板、誰是軍師、誰是打手等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一時間變得無所遁形。

香港人對地產商的貪婪已經見怪不怪，也一早見識過某些媒體、名嘴和意見領袖的穿鑿附會和指鹿為馬；真正令人大開眼界的，是民主派要製造一個弱勢政府的鋼鐵意志。第四屆香港行政長官由一千二百人的選舉委員會選出，是無法改變的政治現實。民主派不遺餘力譴責小圈子選舉，這當然無可厚非，甚至理直氣壯；問題是由今日到二零一七年普選特首還有五年時間，這五年內不管特首是怎樣選出，香港還需要有效的管治。為證明小圈子選舉的不公義而是非不分地打擊特區政府及其最高領導人的威信，致使香港難以管治，這叫做只求目的，不擇手段。

如果參加特首選舉的民主黨主席何俊仁表現得好一點，他會是彰顯小圈子選舉的不公平，以及普選的可貴最有力的walking argument。只是他得到的民意支持由始至終都是三個候選人之中最低的，他沒有自我檢討，反而永遠站在道德高地審判別人；有時更扮演唐英年的攻擊犬去追擊政敵。結果，既得利益集團的妄自尊大（self-importance)與民主派的自我為是(self-righteousness)，令他們在這次結束一個時代的特首選舉中慘敗。


■perrylam@yahoo.com

附2012-4-2 《晴報》社論